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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宇澄X阿城对谈,南北故事大王交手,火花四溅

2017-02-21 | 来源: 钱江晚报

  茅盾文学奖得主金宇澄的新书《回望》(广西师大出版社)出版之后,引起了很大的关注。2月18日,北京言几又书店有一场关于新书的文学对谈,嘉宾请来了阿城。

  这让人惊喜,意外,细想之,顺理成章,特别想感叹一句“他们终于约上了啊”。

  阿城近十年几乎不参加任何跟文学有关系的活动,甚至在采访中,也极少谈文学,包括自己的文集出版。记得2015年,阿城受钱江晚报邀请,参加《全民阅读周刊》春风图书榜的盛典(他的《洛书河图》获得非虚构类金奖),那一次他来了,而为他颁奖的,正是金宇澄。在那次的采访中,他就对记者说过,很喜欢老金和他的《繁花》。

  而这一次,应该是两人头一回正儿八经地公开对谈,以下为现场的实录,段子多,且意味深长。

  用对谈主持人、书评人顾文豪的话来说:“南北故事大王交手,火花四溅。阿老开场第一句:我刚才误会金老师讲的段子了,但误会滋生细节,细节又滋生想象,文学不怕误会。”

实录|金宇澄X阿城对谈,南北故事大王交手,火花四溅

  顾文豪(主持人):今天是金宇澄新书《回望》在北京的一场活动,金老师说,他觉得北京读者藏龙卧虎,他也发现很多北方读者喜欢《繁花》,他也想听大家怎么理解他之前的写作,《回望》这部作品非常别致,具体的金宇澄老师跟我们分享。今天也非常荣幸请到阿城老师能和金宇澄老师做这样一个分享。

  金宇澄:大家好。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,有一些话已经在这本书里面讲了,有一个说法是非虚构,但是我在写的时候如果说没有这些材料的话,我就不会去写它了。其中主要还是因为有一些方面,有一些过去的信件特别打动我,因为这些信里面有一些画面,有一些人物当时的心情,所以这本书当时写的也是很缓慢。另外,我们过去说它为虚构,就是报告文学,到后来就变成叫非虚构,最好等于说根据一个事实,一个人的历史这样一部部写下来的。

  多多少少对一个人的了解是有缺失,这里面尤其是写我父亲的这一块,譬如说他的材料多的话,我可能会比较有信心,如果材料比较少的时候,甚至于10多年也就没有一句话,就过去了。我觉得这就是我理解的非虚构。另外,有一些辅助性的引文,过去没有人用过,很有趣。譬如说一些场景,我如果有一些这样的资料,可以把它做得更形象化一些或者更生动。所以在写这本书时,除了材料之外,我会觉得自己看书看得太少,如果有更多材料,其实有一点像搜集邮票一样,真到这个时候你会觉得怎么看书看那么少!

  今天阿城来,我也有一些紧张。首先是我们昨天聊了很多话,一下子说不上来!我写这本书之前,我一直看具体的东西,包括写《繁花》的时候,我特别喜欢这种中国式的叙事方式,从80年代之后西方叙事或者说很大规模地影响了我们的读者和作者。

  譬如说一些简单的笔记的东西,文豪也给了我一本,我原先看了李伯元的《南亭笔记》,都是遇到各式各样的人,非常简洁。中国人的写作方式不是里里外外掏出来,或者把一个人的内心都写出来,就是几句话。

  包括像《繁花》里面所写的,抗日战争时期,上海孤岛时期,有一些新的笔记体也是很有趣。有一个叫吴四宝,他的老婆叫佘爱真,上海人的说法就是女流氓的意思,他的枪法非常准。当时汪伪的银行和重庆方面的银行,两家在较劲。比如说今天打死重庆方面银行的职员,过几天汪伪银行的行长或者副行长会被打死,其中有一个笔记就写到了。他写的也没有头没有尾,写的就是得到情报,某某银行要在租界里面哪一个地方吃饭,今天中午在一个包房里面,完了佘爱真说我要看一下,手下的人就带着她,这个时候已经要吃饭了,在包间里面一桌人坐好,手下人说我们今天要打的人就是正中间坐的那位。

  正中间坐的这一位是很帅的30岁左右的职员或者副行长,佘爱真出来的时候就说了,这个男的长得太漂亮了,不要打这个人,打边上一个老头。这个边上的老头长得一脸麻子,说把这个麻子打死算了。话这么说,5分钟之后一个枪手过去,一枪就把这个老头打死了。

  我看到这种他也没有头没有尾,但是有的时候他会把你原先对人物的判断,这种熟悉的逻辑性打破。这个叫什么?内心里面有怜悯也好,爱美之心也好,也没有觉得我要认识他或者怎么样,就是当场的反应。

  我今天说得有点乱,有一些这种碎片化、生动的人露出来,这种阅读和我们以往看的砖头一样厚,来分析一个人的一生又有另外的感觉。包括《回望》的地下工作,不像我们看电影或者我们接受的谍战片,都像钟表一样算计得很准,里面有大量人为的失误。

  历史上面经常会发现一些你想象不到的事情,我记得周恩来当时在上海有一个什么团,专门是来报复叛徒的。一个公安局的朋友告诉我,说到了最关键的时候,周恩来说要有四把枪送到某某路,这四把枪,当天下午四点送来就可以打了。但是四把新枪,还有油纸,还要把这个枪擦洗干净,要花一个小时,这个时间就耽误掉了,等于没钱一样。这种偶然性的失误,在历史上不会写出来,但是作为我们现在读者来说,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事情。

  包括上一回我也讲过,关于日汪合约的陶希圣。陶希圣原来和汪精卫是一起的,后来发现汪精卫跟日本人秘密签订合约,他就跑到香港去了,他要告诉国务院方面,说汪精卫和日本已经定了合约,但是当时杜月笙就说不行,不能暴露,因为见报的话陶希圣在上海的老婆以及三个孩子就有危险。这是一个叫做万墨林的回忆录。

  杜月笙就到了上海,知道陶希圣的老婆以及孩子在上海的曹家渡,他就派了20个枪手在东湖路这个地方等着,还派了两辆汽车叫地下几个人,到曹家渡把陶希圣的的家人接上来,他说万一有追兵你就往东湖路开,开到东湖路就有20把枪出来了,如果还甩不掉就往16铺开,开到16铺一定把你送上船,船就往香港开。

  像这样的安排,我真没有在回忆录看过。结果这个车开到曹家渡,虽然已经被软禁了,但是没有人注意,到了香港就立马宣布了这个日汪条约。我可能不太爱看头头是道,或者前后逻辑性非常大的历史,我特别喜欢看一些类似于八卦、细节的文章,但是有的时候我也在想,我究竟干这个是为了什么?我也不知道。我发现很多朋友也喜欢谈论这些,像灵光一现一样。你看了这么一小段,你就会觉得就在你眼前,今天我只能讲讲故事了,不好意思。

  刚才所说的南亭笔记,里面的怪人,我们经济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也没有那样类型的人。晚清时代,有一个将军级的人,是湖南人,具体名字我忘记了。他穿着白的战袍、骑白马,有很多老婆,他有一大笔钱的话他就到上海来玩。但是他不是到上海花天酒地,他到上海化妆成一个乞丐,跪在有妓院的马路上,现在想想真是匪夷所思。

  他手里拿着一沓手纸,看到一个女孩子(当然都是妓女来来往往),他就给人家一张手纸,不像现在的白纸,肯定是稻草黄颜色的手纸。一般情况下,就是被女孩子骂,脏兮兮的送我这个干什么,就扔在地上了,也有心底很善良的女孩带走了。扔在地上他也不管,像地铁发小广告的,带走这个纸的女孩回家发现里面夹了一张金叶子。他写完这个就结束了,你也不知道他处于什么行为到这儿做这个,按照西方心理学或者弗洛伊德来分析可以说一大段。等于说饭店里面吃到很好吃的,你刚想再怎么样就没有了,所以味道特别浓。我不知道各位是怎么样的想法?我觉得这样小的,这样小小短章,会给你产生很多大想象空间。

  所以我在《回望》书里有的时候会触及到一些小的细节,或者说重点是这些细小的部分才是我感兴趣的人,像清代赵云这种,到了30年代好像这种类型的人还是有,还有在陈定山《春申旧集》有一个人写到叶澄衷,他很有名气,办了很多学校,他的儿子叫叶仲方,等于现在的富二代。

  当时的富二代我觉得现在也没有这样的人,他就是专门恶作剧,其中有一段也挺精彩的,他有一个大饭店叫大西洋,请了四五百人吃饭,大冬天来了很多人,他故意把屋子里面烧的特别热,就是你进了这个屋子热的要命。当时上海有钱人很多都是穿着裘皮大衣,狐裘、貂裘,大家都把衣服挂在门口,又在里面喝酒,又是烧火,汗流浃背。但是他这个时候已经把500个人里面所有最好的裘皮大衣都让人拿出去卖了。等散会的时候穿衣服,发现我衣服哪里呢?外面很冷,也没有有空调的出租车,怎么回家?

  他说,我今天请你们吃饭但是我没有钱,你们这些衣服我已经当掉了,拿出一沓当票,像发传单一样一撒自己就走了,这伙人狼狈不堪。但是过几天这些人家里都有人敲门,拿的一个盒子说衣服还给你,新买的,就是每一个丢衣服的人都得到了新的衣服。这种细节他也不做什么解释,陈定山说他是恶作剧。但越是这样短的叙事,他也不说什么原因,反而让人产生非常强烈的想象空间。

  譬如说非虚构的写法,有一种非常仔细梳理一个个人物,大致都要平衡以及完整,这个里面有虚构的成分,但我想做的是,只要我觉得有意义、有趣的,就把它记录下来,甚至有很多的空白。这可能就是和一般的非虚构不太一样。

  我就先说这些。

实录|金宇澄X阿城对谈,南北故事大王交手,火花四溅

责任编辑: 曹淑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