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炜《独药师》:献给倔强的心灵 对谈•名家-关东文脉 曹淑杰 21762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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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炜《独药师》:献给倔强的心灵

2016-07-29 | 来源: 解放日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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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物小传 张炜 著名作家,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,茅盾文学奖获得者。

5年前,张炜以一部长达450万字的《你在高原》获茅盾文学奖;5年后,他来到上海参观由解放日报社主办的“贴近大地的灵魂——纪念茅盾诞辰120周年暨抵沪100周年图片文献大展”。

与他同行的,是他的最新作品——长篇小说《独药师》。他在该书扉页上写下一行字:“谨将此书,献给那些倔强的心灵。”

每一次写作,都挑战自我、寻求突破;每一部长篇,都要酝酿15年以上;43年,坚持纯文学创作,坚持诗性的文学核心;不为名利所动,不为五色所迷,保持与潮流的距离。这样的张炜,何尝不是也有一颗“倔强的心灵”?

在物质主义时代,

有人连5分钟的机会主义也搞

记者:您在新作《独药师》的扉页上写“谨以此书,献给那些倔强的心灵”。怎样的心灵是“倔强的心灵”?

张炜:我说的“倔强”不是简单的使性子,也不仅和性格有关。那是一份纯洁的心灵,是对真理的爱与寻求。倔强的人,从古至今,尤其是现在,很少,也很可贵。他们不搞机会主义,认准了一个目标就会一直走下去,对真实和纯洁度有着至死不渝的追求。《独药师》中人物的命运,特别是牺牲,都与这种生命品质有关。我怜惜古今所有的倔强人物,愿意把这部心血之作题献给他们。

记者:我们现在缺少的正是这样一份倔强,多的是随波逐流,讲的是圆滑做人。

张炜:是的,在物质主义时代,有人连5分钟的机会主义也搞。这种人生没有什么价值和意义。

记者:“独药师”的书名似乎也透着一股倔强之气。

张炜:由于信仰的不同,书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“独药师”,觉得自己的那一味“独药”能够拯救社会和人生。

其实,我们每个人内心,或在某些时候,都会有自己的“独药”和“独药师”。我们会认定自己信奉的东西,它们各有其体系、代表人物。在数字时代,面对大量信息,我们终将作出许多选择。问题在于,我们是否能够分辨,自己是主动的清醒的选择,还是做潮流的跟从者乃至盲从者?

记者:从事写作43年,您的每一部作品几乎都引发关注、甚至争议。尤其是这部《独药师》,触碰了长生术这样一个纯文学领域极少触碰的题材,您自己也说有“玩火的感觉”。

张炜:一个职业写作者如果顺着惯性写下去,仅凭笔底功夫,是可能写出不少在水准线之上的作品的,但这是一种庸俗的文字生涯。我会警惕这样的生涯,因为说到底这是一种厮混。生活像水流,掬不起新的水就不要弯腰;对一个写作者构不成挑战的书写,是毫无意义的。

我写了20部长篇,每一部都全力以赴。简单重复自己,将文字像摊饼一样越摊越大,很无聊。好的作家,宁肯少写,宁肯把长篇写成中篇,把中篇写成短篇,让作品有一种浓缩感。日后重读自己的文字,能为此而感欣慰,不会面对一团松软的文字,羞愧于当年的无聊。

记者:《独药师》玩的是题材的“火”,当年《古船》《九月寓言》则是另一种“玩火”。一些人认为您在作品中暴露了不该暴露的真实,因此这两部小说在创作和出版过程中都备受争议。

张炜:那些书写得早,完成《古船》时我才27岁,在书写中表达了青春该有的一点纯洁和勇气,仅此而已,这些书却差点不能出版和发表,即便出版了也不能评奖,有段时间我连参加一般的文学会议都成问题。

现在看这些,都不算什么。对于一个作家来说,真正意义上的挑战不是来自社会层面的,而常常来自文学本身。和文学本身的挑战相比,其他的都不算什么。

记者:文学的挑战指向哪些层面?

张炜:文学的挑战是多方面的,不仅仅是指题材的转移、思想与语言的跃进,还有其他更重要的。生命的坚守与顽韧,与机会主义的斗争,对艺术与诗意的执着,都是一次次极大的人生考验。

妨碍人生的因素多到不能再多,虚荣、投机、钻营、蒙和骗、嫉妒与失衡,这些极坏又极常见的品性,都有可能把一个好作家腐蚀一空。就作品来说,在人性的经验里要有真正的延伸和生长,这需要勇气。单纯的技法和写作难度当然也是挑战,但还远远不够。我说过,如果将写作比喻成一次演奏,那么既不能有一点花哨,也不能过于华丽,更不能让声动全场的高音一直往上冒。当高音从顶部的极限往下体面地滑行时,大概才是最动人心弦的部分。

我给自己定下规矩:

一部长篇在心里埋藏不少于15年

记者:《你在高原》 长达450万字,2011年获茅盾文学奖时,颁奖词以“沉静、坚韧”来盛赞这种长达22年的艰苦创作。《独药师》是一部不算长的长篇,但听说也在您心中装了近20年。

张炜:《独药师》的构思在18年前就开始了。一直不写是因为《你在高原》太长了,不把它脱手就不能做别的。脱手以后也不能马上写,还得养足中气。这期间我写了几部儿童文学作品,还出了两本讲课实录,但真正“抡圆”了写一部长篇,7年里是第一次,这就是《独药师》。

《独药师》写了两年,完成后又放了三年,请一些信得过的人提意见,反复打磨,压掉了近10万字。它不同于《你在高原》的宽阔气象,追求的是内敛和精炼,力求做到惜字如金。将来我变得更老的时候,回头再看自己的文字,可能会为《你在高原》的辽阔激越而感动,也可能为《独药师》的清纯热烈与别有洞天的内心吟唱所打动。

记者:每一部长篇小说都是一次漫长而艰苦的跋涉。

张炜:迄今为止,我已经写了1700多万字。每部长篇都是用钢笔一个字一个字搭建出来的。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:一部长篇在心里埋藏少于15年是不能写出来的。就像酿酒,年头短了,味儿不会醇厚。

有人问:写了20部长篇,一个个15年加起来岂不要几百岁?是这样的,就跟播种一样,要在心里播下一些种子,等它们孕育和成熟,让它们在心里萌发。有的种子死了,那也没有办法;有的种子萌发得很好,就可以长成一棵大树。每一棵树长成至少需要15年的时间。

记者:这样“煲”出来的作品,熬的也许就是生命的油脂。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您的写作?有没有遇到过障碍,有没有想过放弃?

张炜:写作是一种最好的工作,对我有着最大的吸引力,放弃是不可能的。有障碍是好的,解决一个障碍就获得一份快感,有攀越的感觉。

开始写《你在高原》的时候,我还很年轻,人凡年轻就敢做事。原来计划写十年,后来发现没那么简单,就15年、20年地写下去,最后写了22年。

我们生存的这个地方有很漫长很复杂的历史,眼下的现实也奇妙动人,需要一部书去完整地记录、描述和展现。越是深入这个世界,我越是觉得这个世界惊心动魄。《你在高原》从头到尾是饱满的,因为我是在一种坚持、感动、追溯的状态下度过这22年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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